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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丑时,金州城外的树林深处,罄冉早已带四千将士伺机而动,只待城门一开,便一涌而入,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眼见月亮一点点升起,罄冉目光自城楼处拉回,看向身边几个将领,再次强调。
“我军人数不占优势,这次突击的重点有两处,一是俘虏营所在了北城,苏亮,你必须已最快的速度,趁图吉人还搞不清状况时冲到俘虏营,解救俘虏,并组织他们发动反攻!这是此次战役的重中之中,若在敌军合围之前,俘虏仍无法投入战斗那么我们便是孤军深入,如瓮中之鳖,只能任人宰割了!”
“末将明白,定然不负大帅所托。”苏亮郑重应命。
“好,另一个重点是郡守府!甘鹤,你曾在金州做参将,郡守府的情况你是最清楚。你需利用地势以最快的速度封锁郡守府。郡守府中驻扎着敌军五千,这五千人乃是敌军精锐,万不可小视。你等无须杀入,只要将这些人用箭弩尽数封堵在府中,等待苏亮回援,本帅便记你一大功!”
“末将明白!”
“程束,你等四人所领分队,一定尽快控制城门,不能让敌军逃窜出城向月、惠二城求援。你等拼死也要坚持到俘虏解救。”
“是!”
“王贺,你要尽快发动百姓于我们一起战斗。各自都明白了吗?”
“明白!”
见众人神情肃穆地应声,罄冉暗自握手,这才发现手心已满是冷汗,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苏亮察觉到罄冉的不对劲,禁不住靠近她,小声问道:“大帅,你这是……”
罄冉回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没事。马上二更天了,各自带队向城门潜行。”
二更一到,城门果真洞开,罄冉带着一众人便如幽灵般冲入了北门。
这些人个个都是军中好手,迅速而敏捷,冲入城中无需罄冉多言便依各自任务分散开来,直到城中传出敌军的惨叫声,惊破了夜的沉静,队伍才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
大军从天而降,打的城中敌军昏头转向,很多士兵尚未从睡梦中醒来就倒在了血泊中。
罄冉入了城便极为郑重的望了陆赢一眼,陆赢亦冲她重重点头,只一眼已自罄冉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托付。接着他带着一队人,已悄无声息地冲城中牢房而去。
罄冉则带着一个两千人的大队直冲城南敌军军营,那里驻守着敌军八千,是城中兵力最密集之处,她必须将其尽数围堵在营中,等待苏亮解救俘虏增援城南。
尚未冲至城南,城中已响起了喊杀声,罄冉一惊,忙大喝一声,“冲啊!”
一队人顿时将速度提升到最快,一阵风般向城南军营卷去。金州城前后城池都驻守图吉军队,哪里想到敌人会从天而降?
罄冉带队杀到,不少人还在酣睡,便是惊醒的找兵器的找兵器,穿铠甲的穿铠甲,乱成一团。
罄冉带的队伍一经冲到便迅速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杀声震天,敌军根本不知来了多少旌军,只觉满城都是厮杀声,惨叫声,慌不择路,瞬间南城便成了人间地狱。
“放火!箭阵!射!”
罄冉的命令一下,军营中四处都燃起了大火,不少士兵匆忙间提着裤腰带便滚了出来。黑压压的箭兵早已站满了墙头,拉弓抱月,利箭上弦,对准下面摸不清状况的图吉人便是一阵猛射。
这两年来旌国将士们都太过压抑,早已恨透了图吉人,此刻更是爆发出无穷的战斗力。惨叫声凄厉响起,更摧残着图吉兵的心智,仓促逃脱的结果就是死的更快,瞬间便是尸横遍野。
纵使如此,罄冉一军总归人少,图吉兵勇一阵慌乱后却渐渐镇定下来,战斗开始变得更加激烈和血腥。
可罄冉一队虽亦有伤亡,却仍一个个悍不畏死,如从地狱中放出的恶魔,杀得图吉军有些胆寒,纵是百般冲锋,却也突不破他们抵死铸就的防线,怎么也突不出军营。
罄冉将手中寒剑舞动的如暴雨,如游龙,她一直站在营中最显眼的位置上,让每个士兵都看到她。一面吸引来更多的图吉人,一面也起到了极大的威摄作用,图吉人一看旌国大帅亲至,早已败在了气势上。旌国的将士们见罄冉英勇无敌,一个个也更加拼命。
这般不知杀了多久,一阵阵的杀声自后面传来,罄冉目光一亮。果然片刻后,苏亮便出现在了身边,面有兴奋喊道:“大帅,郡守府五千精兵已被控制,金州守军果然不是盖的!做了两年俘虏,个个都如恶鬼出笼,更加骁勇了!”
罄冉目光一转,果见一群衣衫破败,头发散乱的兵士拿着各种武器冲了过来,铺天盖地。
金州城本就驻守着强兵,这些人虽说被俘虏两年,但都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兵勇,被解救之后很快便爆发了战斗力。
城南军营的图吉兵一被控制,罄冉便猛然转身发足向金州城的东北面冲去。此刻她的心已快无法承受疯狂的跳动,似怕一犹豫,自己便会没了前往地牢的勇气。
一口气奔入天牢,那霉臭气息一冲入鼻端,罄冉脑中便一下子空白一片,泪水不自觉模糊了双眼。她不知道脚下是怎样移动的,不知道是怎么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天牢最里……
只当陆赢压抑的哭声传来,她猛地停下脚步,双腿一弯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铠甲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狱道中传出回音。里面人怕是听到了声响,一下子便没了一点声音,连陆赢的哭声都戛然而止,罄冉顿觉天灰地暗。
她没有勇气起身,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对蔺琦墨这两年多来的无知让她害怕,她无法猜测,两年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被关押了两年多,那些恶魔是否已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种种酷刑在罄冉脑中闪过,脑中似有一个恶魔在叫嚣着,阵阵头痛。
漆黑而阴暗的牢房,不时发出几滴水珠落地之音,为寂静的牢房增添了一丝生气,空气中充斥着霉变的味道,死气沉沉,罄冉只觉这种地方休说生存一年,便是几日都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而她爱之深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竟在此被困了两年多。
在罄冉的记忆中,蔺琦墨是天,他虽总不正经的嬉闹,然而却不失是这天下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自从与他相识,一次次帮助她,一点点开导她。在战国是他将重伤的她带出战宫,给她医治,送她出使馆。在旌国是他为她挡去流箭,初次让她内疚心疼,在青国当女姿乍现庙堂时,更是他冲上大殿挡住了众人探究的目光……
他是无所不能的,是战无不胜的,他一年灭燕,翻手间已让麟国易主,他更一人可挡图吉万军,震惊天下。在罄冉心中,他一直是伟丈夫,是不可抵挡的。
这两年多来一直没有蔺琦墨的消息,罄冉猜测过他可能受了重伤。可从未想过他是被困住了,是无能为力。
她感激,感激他还活着。却害怕,害怕抬头看他,因为她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目光揉入了万千情感仿若实质的落在她的身上,罄冉才禁不住浑身发抖,泪水汹涌着滚出眼眶,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来……
漆黑无比的牢道尽头,罄冉终于看到了那个思念成疾早已令她不堪重负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一件白衫,身影单薄,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消瘦的身体将那袍子显得异常宽大,衣袖飘飘扬扬为那身影凭添了几分飘渺。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虽身姿落魄,却是完好无损的。罄冉心中涌上感激,泪水无言淌落,似有人自身边经过悄然走出了地牢,可罄冉已看不分明。
她目光贪恋着那个身影,仿似一眨眼他便会消失在面前,直到眼睛被泪水涨的发涩,眼皮叫嚣着抗议她的虐待,罄冉才缓缓转动眼珠,目光凝滞在他那刺目的一头白发上。
雪白的发散落在面上,游走在他的胸前,嚣张地昭示着两年来他所受的一切。罄冉的心再次被挤压揉捏,不忍的转开了目光。
望着他依旧眉目分明的面庞,对上他盈亮的目光,罄冉顿时愣住。他的目光竟温润如明朗夜空中的星辰,轻缓的如悠云,温和的如春风,那眸中的清濯刹那间便令罄冉停止了落泪。
这样的面容,这般包容一切的目光,会让人恍然以为他正坐在花开满园的庭院中陪着妻儿赏景。
罄冉这才发现,他的面上一直都带着笑意,温柔的幸福的似能融化整个寒冬。纵使面上胡须杂乱,然而仍不掩那惊艳绝俗的笑意。
如此神情,再去看那白发轻浮,那衣袂飘荡,竟是光华灼灼,惊才绝艳。
那么安然,那么温和,这不是一个困在地牢两年有余的人该有的神情!罄冉呆愕的看着,险以为时空出现了偏差,险以为这周围黑暗的景致都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也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他如今不是好好的吗,不是全好无缺的站在这里望着她吗,也许他未曾受太多的苦。这般想着,心也就真没那么疼了,虚软的身体也渐渐有了力气。
却在此时,蔺琦墨缓缓抬起了手,他轻启薄唇,几近透明的唇瓣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他说:“冉冉……又是一年……石榴花……开……”
他的话说得极慢,声音断断续续,似是喉咙受了重伤,又可能是太久不曾开口,话语说的不利索了。罄冉不知是哪种,然而她泪水已再次汹涌而出。
又是一年石榴花开吗?
石榴树下,他为她散发,她为他展颜;石榴树下,极尽缠绵,交付一生。
原来他都还记得,原来从未相忘。
“冉冉,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了……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石榴树下,结为夫妻,当日的话尚在耳边。然而冉冉,对不起,我竟错过了两个石榴花开……
一句话已道尽了离殇,两人谁都不再说话,一人趴着,一人站着,四周安静的可以听到空气的流动,相对一瞬,似已穿过过往千余个日夜,将红尘光阴定格在此间。而彼此眼底那抹清影,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知这般呆呆对望多久,突然蔺琦墨的身体禁不住轻轻摇晃了下。罄冉这才猛地回神,猛然飞身而起。
他一直站在那里,他难道不想好好看看她吗?可他为何不过来,难道他的腿……
恐怖的思绪尚不及在大脑扩散,罄冉已到了蔺琦墨近前,却又在三步开外骤然僵住了身体。
蔺琦墨似明白她的想法,缓缓抬手,笑道:“我放手两年,冉冉可愿再给我牵手的机会?”
他说罢向前一步,步履缓慢,有些虚浮,可却稳稳地站在了她身前,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欲去触罄冉的面颊。
罄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力扑入蔺琦墨的怀抱,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脖颈。蔺琦墨单薄的身体摇晃两下,抬手扶了下墙壁,这才站定,含笑闭目,淌落一行泪来。
“混蛋!你混蛋!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有我和孩子在,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死,便是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罄冉口不择言的哭喊着,一拳头一拳头地打着蔺琦墨消瘦的肩背,而蔺琦墨便那么任由她打着,只将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紧到他手上不及取下的铁铐勒的罄冉生生的痛。
许久后,罄冉才缓缓收回拍打他肩背的手,改而缩在他怀中嘤嘤的哭。直到蔺琦墨轻轻的笑声传来,罄冉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我只道我的冉冉长大了,都能做大帅独挡一面了,原来竟还是爱哭鼻子的小女娃。”
他的话依旧说的极慢,然而却已不再断断续续,不能成言。罄冉心中一阵感动,感谢上苍厚爱,让他一切都好。
禁不住被逗的一笑,罄冉抬起通红的眼睛瞪了一眼蔺琦墨,缓缓退出他清瘦的怀抱,大步便欲错过他向狱道尽头的地牢走。
身体错过,手腕却被握住,回头迎上蔺琦墨盈着恳求的目光,罄冉便停下了脚步。
“别进去了,这里和我已没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目光扫过蔺琦墨脚腕上极为刺眼的铁枷,罄冉心中了然,他是怕她进去看了会伤心难受。低头掩去眼中的泪水,罄冉这才抬手一笑,道:“对,没关系了!我们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四郎?”
“我在。”
“四郎?”
“我在。”
屋中依旧持续着这样的问话声,一问一答中荡漾出浅浅的幸福和浓浓的满足来。已经一日了,罄冉二人自狱牢出来城中图吉兵马早已被尽数控制。苏亮等人也未等罄冉裁决,已让旌国军换上图吉兵的衣服前去惠城诈城。
陆赢等人则早已在郡城府中为蔺琦墨安置好了修养之所,罄冉随他进了屋洗漱、沐浴、挽发、括胡……罄冉都亲力亲为,无一假人之手。
然后,两人就互拥着躺在床上,他拥着她,静静看她。她亦不言语,那一刻的宁寂中她能清晰听到他心脏的跳动。
相拥而卧,没有任何的隔阂,她终于寻回了她的夫,痴痴凝望间已毫无保留地拥有彼此。
一室静谧,四目相望,到现在她都不相信,他们竟一言不发的互相凝望了一个多时辰。然后他们同时发笑,互相畅诉相思,这一恍竟已过去一日。
其实,四郎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被强行废去了内力,又两年多缺少阳光和营养,身体比较虚弱。如他这种情况,内力虽已散去,但招式却还是在的,而且身体受损也不严重,再度修炼内力,武功还是能恢复的。
这让罄冉庆幸不已,已感谢过上苍无数次。在这点上,罄冉甚至是有些感激塔素罗的,感激他没有对四郎下狠手。
想来在见识到四郎一夫当关的气势后,塔素罗已然明白,对蔺琦墨这样的人根本就是来软来硬都无济于事。
故而塔素罗对蔺琦墨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只将他看守起来。这两年多,蔺琦墨在那种地方,图吉人休说是给他疗伤,便是吃喝也无法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