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劝夫、劝友、劝母 (第二更求月票)

雁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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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集镇,袁家学馆。

    桂五拿了一卷时文,从袁家学馆出来。同窗都是十来岁的小学生,年岁大的不多,已经及冠之年的他走在其中不免突兀,引得不少人侧目。

    桂五却是坦然,并不放在心上。做了十多年童养婿,江家夫妇对他慈爱,可外人眼中的各种轻鄙,他也都尽受了。

    要是心窄的人,家道中落,境遇大变,受到各种轻鄙,不免愤世嫉俗,说不得会埋怨家里拖累自己,甚至恩将仇报回头去埋怨江家。

    江五却是豁达,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中。

    自从回到西集镇,桂五重新开始读书,除了老师与几个好友之外,其他人都当成是笑话,包括江家三个连襟,没少说难听的话。要是桂五都记在心上,那只剩下自怨自艾,压根不用读书了。

    梅秀才站在学馆外不远处,左右徘徊,已经等得不耐烦,眼见桂五一出来,立时迎了上去。

    同数日前相比,梅秀才脸色更加难看,枯瘦蜡黄,身上儒衫上褶皱更多,身上头发都散发着一股酸腐之味。

    桂五经营十来年茶楼,早养成爱洁的好习惯,嗅觉也比常人灵敏,闻到梅秀才身上味道强忍了才没有作呕。

    “老五,你总算出来了,我寻你有事!”梅秀才凑上前,差点就勾肩搭背,再没有之前端着的架子,口气也热络起来。

    桂五微微侧身,道:“梅相公是要提前还钱?”

    两人之前的欠条上提及的还账时间是半月,离现在还有几日。

    梅秀才咽了一口吐沫,道:“那个先放一边,我想要再挪点钱。放心,还是老规矩,地契质押!”

    桂五皱眉看着梅秀才,道:“梅秀才作甚了?二百两银子不够,还要再凑钱?就是你再借,我也不敢收地契了,梅家拢共才多少亩地,都质押出来有个万一可怎么好?”

    梅秀才立时急了,道:“不过就是挪用些日子,哪里有什么万一?老五,帮人帮到底,你可不能半路撂挑子!”

    这才是上杆子找死。

    桂五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帮你也不是不行,可这回不能单说质押的事,得加上一条。到时反悔,不肯拿地质押,就双倍赔偿;要是卖地,就按照时价。”

    虽说县衙有人,手中拿着地契,过户不难,可也要防着梅家反咬一口。为了这个,在欠条上约定的利息极低,这也是为什么梅秀才又来找桂五,而不是在赌场主人白老大那里继续借钱的缘故。

    梅秀才等着用钱,自然是什么条件都依的。

    等到了桂家,梅秀才立时催促纸笔。

    待桂五取了纸笔,梅秀才立时挥笔写了欠条。

    因为之前是三十亩中田质押,借了二百两;这次梅秀才怕耽搁时间,就直接写了一百五十两,以二十五亩地位质押。

    桂五看欠条上该写的都写了,就取了银子出来。

    梅秀才一把抢过来,揣到怀里,急匆匆地去了。

    桂五站在桂宅门口,看着梅秀才的背影,冷笑一声,转身进了二进院。

    江氏扶着小婢出来,桂五见状,忙迎了上去,道:“刚才不是打发人告诉你了,让你先吃,白饿了做甚?”

    “哪里就差这会儿功夫了?”江氏笑道,夫妻两人回到堂屋吃饭。

    等用了午饭,撤了碗筷,江氏才道:“老五心情大好,可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梅老二又送了一张地契来!”杜五笑道。

    上次的事情,桂五跟妻子说过,所以简单说着,江氏也明白了,摇头道:“所以说什么都能沾,赌字沾不得。”

    至于丈夫算计梅家的田,江氏却是迟疑,劝道:“既是梅家有个读书种子,这样得罪人好吗?要不然还是算了,省的以后惹下一个敌人。”

    桂五坦然道:“要是梅晟记仇,桂家就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这点正常的土地买卖算什么。要是他不记仇,自是更无碍了。”

    江氏见丈夫有主意,就不再啰嗦。

    桂五却是看着沙漏,望了望窗外。

    “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桂五站起身来,对妻子道:“这回该成了!”

    *

    木家村,村塾。

    看着杜七空了的座位,梅童生站在前面,冷哼了一声,开始讲今天的功课。

    最后一排,梅小八与杨武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桂重阳也定定地看着杜七的空座位一会儿才移开眼。

    梅小八与杨武两个是舍不得杜七,少年的友情来的快,这些日子大家相处的好,他们即便之前迁怒杜七,也只是迁怒,并没有真的与之断交的意思。

    不想,杜七就此不来了。

    桂重阳却是想到另一重,杜里正之前并没有拦着儿子与自己相交往来,这次却是有隔绝之意,看来是憋了大招,才不让杜七再跟着参合。

    等到下课,梅小八与杨武都凑过来,等着桂重阳拿主意。

    “重阳哥,杜七是不是生气了?”梅小八带了后悔问道。

    杨武则道:“应该是他爹不让他来了,这怎么办?那他以后不是没有书读了?”

    杨武眼中,读书来之不易,自是不希望杜七真的就此辍学。

    桂重阳想了想,道:“杜七之前是在县学附学的,多半是又要到镇上读书了。”

    杨武这才松了一口气,梅小八不由懊恼:“俺不该那样说杜七,他什么都不晓得,都被俺说蒙了。”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也说不清。或许杜七与他们三个同学的缘分,就这几日。

    桂重阳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想着镇上的桂五与桂秋。

    梅家的地没有到手,梅秀才的事情就不好捅出来;如今大家能做手脚的,就是收秋税之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一国如此,对一地也曾不是如此。

    天子迁都,北京成了直隶,通州的缺也就成了热门的缺。知州换人,知县换人,这两年通州吏治从上到下大动。

    一县之地有十来个粮长,粮长下才是里正。

    一个村的里正,多是有粮食大户或德高望重之人担当,且轻易不换人;可粮长这里,却不是一直不变的,多是看与县尊的关系。

    就因为这个,西集镇的粮长近期才换了人。就是因为之前的老粮长是前任县尊提拔的,对新县尊失与恭敬,就被免了粮长。

    新粮长上台,为了手下十来个里正乖顺,说不得也要“杀鸡骇猴”一下。

    那些老姓大族出身的里正,不好碰也碰不到,像杜里正这样的外来户、独户就容易下手了。

    对“杀鸡骇猴”这套,杜里正素来玩得熟,就是不晓得他成了“鸡”后,会什么感想。

    *

    杜家宅子,东厢。

    李氏看着纹丝不动的饭菜,不由心疼起来,道:“朝食就吃了两口,中午特意做了你爱吃的四喜丸子,怎么还不动筷子?”

    杜七有气无力道:“娘,儿子不饿,不想吃。”

    李氏摇头道:“你哪里是不饿?你这是折腾自己,还是折腾爹娘?”

    杜七看着窗外,可怜兮兮道:“可儿子想去上学。别人都上学呢,就儿子在家里待着。”

    李氏忙道:“就歇这两日,老爷去镇上了,就是为你上学的事找人。老爷素来疼你,你可不能为了外人伤了老爷的心。”

    杜七看着李氏,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正色道:“娘,这样不对,不对!”

    “啊?什么不对?”李氏听糊涂了。

    杜七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对桂家不对!”

    李氏立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桂家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叫你指着亲娘说不是了?”

    杜七忙拉了李氏,带了恳求道:“娘别恼,儿子心里憋得难受,就听儿子说两句吧。”

    李氏到底疼儿子,心里恼的不行,依旧是压了怒火道:“好,你说,我倒要听听,到底你难受个什么劲儿?”

    杜七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道:“娘,桂家长房上了‘欠税’名单的事,您晓得吧?”

    这件事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李老太太还专程来了杜家一趟,让李氏给杜里正吹枕头风,要趁机好好收拾桂家。这是还记得上次赔树的事,才巴不得看桂家倒霉。

    李氏不耐烦点点头道:“所以说他家的小子不靠谱!平素看着有几分机灵有什么用,这样粗心怨得了谁。”

    杜七皱眉道:“娘,那到底是桂家啊,不是别人家!就是为了爹娘名声,娘也当好好劝劝爹,别再针对桂家,这叫外头怎么说?实没有这样的道理。爹这么在意娘,肯定能听进去娘的劝!”

    李氏耷拉下脸,道:“可是谁在你耳朵边嚼舌头了?”

    杜七摇头道:“娘,公道自在人心,不说别的,就凭桂李两家的渊源,娘就不当看着爹针对桂家。”

    随着桂五的日子起来,“西桂”在木家村也不是禁忌,众人说起桂家往事,也公正许多,杜七也听了两耳朵。

    李家当年孤儿寡母能熬过来,全凭着桂家人的仗义照拂。虽说过后李家人白眼狼的嘴脸太难看,为人诟病,可在杜七眼中,亲娘到底与姥姥、舅舅不一样。

    就算李氏不念桂家长辈当年对李家的照拂,也当念一念逝者的情分,不该眼睁睁的看着丈夫针对桂家。

    看着儿子紧绷着小脸,李氏只觉得心里发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杜七说的真是心里话,确实觉得在对桂家的态度上,爹娘都不正常。老爹那里还罢,或许忌讳妻子的前夫,有想不开的地方,可亲娘这里实该好好劝解安抚。

    杜七读了五年孔孟之书,心里记得也是“仁义道德”这一套。

    眼见着爹娘行事似不“仁义”,杜七就忍不住开口了。

    不过劝诫归劝诫,杜七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见李氏不吭声,不免担心:“娘,您气了?儿子不会说话,您莫要气!”

    李氏却摇了摇头道:“娘没气,你也放心,娘不会带累了你的名声。”

    杜七忙摆手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就是不愿意爹娘被人说嘴。”

    李氏扯了扯嘴角,笑容寡淡,没有再劝儿子吃饭,端了吃食下去。

    儿子性子纯良,可也太纯良了,半点不知疾苦,既不想吃饭,就不吃吧,饿两顿就没有心思瞎捉摸了。

    杜七两顿没吃,肚子里早饿了,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亲娘端了餐盘出去,咽下一口吐沫,想要开口留下饭菜,可一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苦了小脸,摸着肚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