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入局(二)

七七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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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多虑了!王爷的处事决断您怕是还不了解,他让你去办的事,事先没有九成把握是断不会将此事委托于人的,蝶儿相信王爷,才会今日站在姑娘面前。蝶儿还请姑娘宽心,权且信这一回,毕竟此际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

    我报以浅笑回应,顺便将身边二八年华的蝶儿在心底暗暗打量了一回,不禁叹服。

    这丫头眼角眉梢逶迤而出的那份坚韧和泰然自若的气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黄子睿果然没挑错人。

    正寻思间,我和蝶儿几乎同时猛一顿足,其后,整个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一个失稳,整个身子随之加速度地向前栽去,好在蝶儿反应及时,先一步匍身垫在我的身下,适才逃过一劫。即便如此,经过刚刚一撞,我的胃还是忍不住一阵猛烈的抽搐收缩,我趴在船沿上,忍不住干呕起来,直至呕得胃液都尽了,才稍稍舒缓了些。

    ‘姑娘受惊了。‘忧心忡忡地望向我。

    我摆摆手,表示无碍。

    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蝶儿又岂肯轻易放过?却见她满面狐疑,悄悄运了内息,将手刀藏于袖中,便去船尾找艄公讨个因由。

    不一会儿,小丫头且舒缓着神色跑了回来,从她的表述中,我大致获知刚刚那事件确属意外,艄公意欲避开河道中的一块巨石,情急下打急了方向,适才致使船体剧烈的颠簸摇晃。在艄公一再保证再无差池的许诺下,小丫头才勉强饶过他。

    戌时三刻,马车将我和蝶儿送至了华午门外围,车夫得了余下的银子便驾车离开了。蝶儿重新将我搀上了一顶软轿,按捺不住恐惧的好奇心理,我掀了轿帘朝外张望。

    远远望见华午门,那遍布金钉的城门,此际正死寂地闭合着,守城士兵手上挑着昏黄的烛火。将暗红色金钉城门打现出诡黄一片。换值的当口。我将那威仪的、延绵不尽的宫殿瞥进眼里,心底徒留下一派威严的震慑及无止境的压抑。

    软轿行了好一程,匆匆来到皇宫角门,蝶儿遣散了轿夫后又翻出牙牌,递给守在角门外的两名侍卫。那两人仔细核验过牙牌,并未多言,下巴朝里面歪了歪,便示意我们进去。

    入了宫,蝶儿一路驾轻就熟地将我引至了碧瑶殿。碧瑶殿是一处僻静幽谧的所在,又值掌灯落锁时分。各宫主子奴才除非万不得已很少出来走动,所幸这一路竟没碰见一个人。

    来到碧瑶殿外。蝶儿指节谨慎而有节奏地敲在门上,不一会儿,门内的锁头便松动了。蝶儿护着我,一闪身,走了进去。

    开门的小丫头,见着我们,且交待了句--随我来吧!便打起灯笼。低着头引我们进去。我和蝶儿跟在她后面,沿着曲径通幽的檐廊来到她家主子的厢房。

    厢房内的碧瑶婉儿,身形曼妙纤长,一袭红色的长披风曳地,冰莹若雪的肌肤,青葱般的芊芊玉指粉色蔻丹涂就。整个人宛若易碎的琉璃,苍白而又不失精致。

    我一时有些失神,想象过无数次碧瑶婉儿的真身,却如何也揣度不出她相貌气韵上的精妙。我心里寻思着。黄子睿放着这样一个绝色的匕首不用,怎就相中了我这么一柄钝刀了呢?难不成仅仅因为吃定我对禁衣的一片痴情,无路可退而必定全力以赴么?!

    打量她的同时,碧瑶婉儿亦望向我,一双狭长的凤目中波澜不兴。

    ‘此地不可久留,爷的意思让姑娘速速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姑娘有劳了!‘蝶儿递上入门后我摘下来的帷帽,有些焦急的敦促到。

    听到爷让蝶儿的带话,碧瑶婉儿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黯然接过帷帽,转身离去之际,眸中隐约逸出一抹苍凉的妒色,恰于我不差分毫地落于眼底。

    先前替我们引路的小丫头,再进来时,全然不似先前般慵懒迟钝,警醒地接下了蝶儿的交托后,便护着她主子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这一路的车船颠簸,使我整个人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胡乱用过些点心,便唤蝶儿替我沐浴净身,躺在浴桶中的我,任疲劳一圈一圈地释放,没多久,便要沉沉睡去。

    蝶儿担心我着凉,慌忙将我捞上床,仔细地替我擦拭干身子,正待熏香熄灯,手上的动作且进行到一半,便生生地顿在了那里。这里毕竟是在深宫大内,蝶儿的异常举动激得我神志清明了些,我勉强撑开有些迷蒙的睡眼望去。

    只见蝶儿颦着眉,轻轻地揭开芙蓉香炉的炉盖,眯起眼仔细地观察未燃尽的香料,并用手指拈起香灰置于鼻翼下细细辨识,而后不由一惊。

    ‘蝶儿,有何不妥么?‘我有些不放心的轻声问到。

    蝶儿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我稍待片刻。她出了厢房籍着一袭轻功便飞上了屋檐,一炷香的功夫又回到了房内,手上凭空多出一盆开着粉红粉白花朵儿的植物。

    细看之下,我面色不禁煞白,因辨识出那株植物竟是夹竹桃,而夹竹桃的毒性,从我前世幼时之始便清清楚楚地镌刻在我记忆深处。前世儿时的我,初见这株植物,只觉花儿开得柔美,便伸手打算摘下,用以点缀我柳条编结的花环。而母亲适时地打下了我的手,告诉我说这是一株有着剧毒的植物,虽没摘成花,可我稚嫩的指尖仍是碰到了它的叶子。几只手指头于是整整肿痛了一个下午。

    而此刻蝶儿将这株有着剧毒的植物明目张胆的搬进我的厢房,这不由不让我有些惊惶,她究竟是派来保护我还是加害于我?

    跟了我这些时日,蝶儿自是从我的讶然地表情中读出了一切,却依旧处之泰然地走过去将夹竹桃稳稳地放定在花架上。而后乘着替我掖被褥的机会,埋头压抑着声线,附在我枕边小声耳语。

    ‘姑娘莫惊,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蝶儿绝不会动加害姑娘的心思,此举的个中缘由,明日蝶儿自会寻机会向姑娘禀明,还望姑娘稍耐这一宿。‘

    我望向她。勾起唇角、扑闪了两下睫羽。以示领会。

    蝶儿动作麻利地帮我掖好被角并替我放下纱帐,又在外面常声唱诺了一句。

    ‘小主今夜仍沿用这凝神静气的七叶香,可好?‘

    ‘可。‘

    得了我的准,蝶儿燃好香炉后便带上门去了外间。

    蝶儿的话自有一番安抚人心的意味在里面,可不由使我对她之前的顾虑全消,说不出缘由,就是不由自主地选择去相信。

    我知道,但凭她的细致妥贴,至少,今夜我还死不掉!

    翌日。阳光跳跃在琉璃瓦连绵的屋顶上,眩出一片令人眼晕的金色光华。仿若昨夜一切的诡异与阴暗都不复存在了一般。

    蝶儿意欲在院落里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向我道明昨夜原委,我便随她游走于碧瑶苑的各处,毕竟这里将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安身立命之所在,尽快熟悉起来于我而言刻不容缓。

    我同蝶儿结伴行至碧瑶苑偏苑的后花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堆叠于雏菊遍布的假山间,日光时烈时弱地涤荡着假山顽石上那些和冬的脚步争夺最后一秒呼吸的叶片,逶迤出一段闲淡安逸的美好。

    就当我放任眸光四处游弋之际。山石脚下那顶宽檐的、用以黑纱掩面的帷帽便如此突兀地又一次撞进了我眼底,由不得我顿足一惊。它檐下薄逸的黑纱、垂延及颈的尺寸长度,使得我瞬间便辨识出正是昨日我戴过的那顶。

    我清楚地记得,昨夜进入碧瑶苑后,这顶帷帽是碧瑶婉儿临出门前,蝶儿亲手递与她戴上的。而此刻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实为诡异。

    好奇心升腾而起,顾不得蝶儿阻拦,我欲快步上前察看。却见帽檐下虚掩着一块素白的锦帕。锦帕上仅有一‘止‘字,用赫红写就,一截纤长的涂有粉色蔻丹的苍白失色的断指,便在光天化日下裸地弃于一旁,截断处赫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眼前狰狞可怖的画面,残忍狠绝的手段,让我周身不寒而栗。惊呼尚未及出口,脚下已有些趔趄。

    ‘姑娘休要失稳,仔细踩践了死人的骨灰去,无端端触了大不敬的避讳。‘身后的蝶儿焦急地呼喊到。

    听到蝶儿的呼喊,低头细看下,脚边果然有一堆灰白色粉末状的东西。进退维谷的局面使得我一下子失了主意,于是不知所措地将步子留在了原地。胃里涌起的一波又一波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再次陷我于孱弱的干呕中。

    蝶儿见状,趋步向前,一把将我拉过,护在身后。再回转向我,轻抚我背部,掏出帕子替我擦拭沾了些污渍的唇角,直至我又一次平复下来,复才放开我。

    我刚向她递了个眼色,这丫头便心领神会地蹲下查探。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仔细地将里面的粉末小心地撒了些在那截断指上,刹那间断指便同化成跟她脚边一模一样的灰白色粉末。蝶儿抬起头,眸中精芒立现,一脸了然地向我看了过来。

    ‘蝶儿若猜得不错,这碧瑶婉儿进宫伊始,便一早被人盯上了。‘

    ‘此话怎讲?‘我疑窦丛生。

    ‘姑娘可还记得昨夜之事?‘

    ‘问题果然出在香料上?!‘

    ‘七叶香本是一种寻常的作熏香的草料,可还有一种名为七夜香的香料却是可以夺人魂魄的,人只要被七夜香的香料长期熏染,一旦遇上化骨散,那她整个人便只会变成眼前这一堆灰白的粉末,连骨头都不剩。所以,七夜香在江湖上一直被视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器,正因如此正道中人纷纷避讳不及。‘

    ‘而在十几年前,药毒谷黄药师的内人,亦就是我的师母,在与人决斗中,不幸中了来人的七夜香,我师父为救师母,足不出谷画地为牢五年,适才苦心寻到与七夜香相克的草料,那便是我昨夜搬进你厢房的那株夹竹桃。七夜香用夹竹桃相克,这两种剧毒的植物的毒性都发挥不出来,即便在苦主身上狂撒化骨散,也仅伤其皮肉不伤筋骨,而化骨散的解药却是江湖上极易寻得到的。‘

    ‘蝶儿昨夜仔细观察了芙蓉香炉中未燃尽的香料,当下已确定,正是被人偷换过的七夜香,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去御花园替姑娘搬来了夹竹桃,还请姑娘恕蝶儿冒犯之罪。‘说完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我眼尖地将她一把扶住。

    ‘这些都不打紧,你我之间别拘泥于虚礼,而耽误了正事。那以你的判断,碧瑶婉儿可还有几层幸存的把握?‘我脑海中迅速滑过那琉璃般的女子在转身离去之际满眼的苍凉。

    ‘恕蝶儿直言,恐怕凶多吉少。蝶儿昨夜察觉到香料异常,原本打算安置好姑娘,再追出去送她们一程,但碍于姑娘还在厢房中休歇,亦不敢贸然走远,适才暗中护着她们穿过连廊来到偏苑门口。蝶儿心想,这偏苑不大,没几步过了偏苑,外间便有值夜的御林军。她们既是王爷相中的人,进出皇宫这种程度的刁难自是难不倒她们,不想我刚撤,她们就罹难。‘

    ‘所以,蝶儿料定这幕后的黑手必然出自宫内,瞧着这谨慎周密的筹划布置,必是蓄谋已久的了,只是让他们失算的是,刚巧我们李代桃僵昨夜进来。而至于这方帕子上的止字,想必是他们已经对碧瑶婉儿进宫的真实用意有所质疑,即便碧瑶殒命,她的同党势必还在,适才留了这个字,用以恫吓我们引以为戒,停止暗中正在进行的一切事宜。不过,显然他们也只是猜测,并无十全把握我们正在做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不然必会有更进一步的举措。‘

    ‘只有一点令蝶儿惶惑不安,化骨散乃是江湖上寻常的毒药,可却列为宫中禁药,能将此种禁药安然无恙地藏妥在戒备森严的宫墙之内,对方绝非泛泛之辈!‘蝶儿眉头紧颦,愁绪萦绕于心。

    从蝶儿的推断中,不难获悉如今碧瑶婉儿的真身已然暴露,只有幕后黑手才知道现在这座碧瑶殿内的碧瑶婉儿无非只是冒名顶替的鹰品。言情而今后,我要以碧瑶婉儿的身份继续在这四面围或合的宫墙之内存活下去,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我面色凝重地抬起头,天空中的太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散出淡淡的毫无热度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