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梦否

夜三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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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局考虑,水泥这项技术必须握在大燕手里,露期明白水泥的战略重要性。

    有了水泥,城墙与要塞会更加坚固。战时军士不用提心吊胆,时时刻刻注意脚下,生怕敌军投石车砸塌了城墙。

    有了水泥,修建道路能省去一大笔开销。都城、城镇、城乡有机会联系起来,只要用水泥修了路,运输效率会大大提升,阴天下雨也可出行,不怕道路泥泞马车难行。

    城墙是用打磨平的巨石磊起,石头间的缝隙一贯是用泥土填实固定。道路一贯用规格相同的平石板铺。

    巨石从山体里凿出,经历几多工序才得以磨平,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送到城墙要塞,用沉重的石头捡起高高的城墙,所需人力、所耗时间甚多。石头又需几多工序才能被磨平,烧制后的石板变得坚硬却又异常脆弱,铺在路上还好,但运输时的颠簸无法避免,石板裂开,报废了许多。

    想着想着……露期心情莫名舒畅,对未来隐隐有了丝期待。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灼热的目光在此刻相撞,皆看到对方眼神中藏不住的笑意。

    露期在想着大燕的未来,而魏南絮想着露期的难堪。

    这项技术朝廷是必须要知道的,想瞒也瞒不住。若是交出去,可能会有泄露的风险,即使皇帝把控得再严;可若是不交,露期又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露期摆了摆手,示意地下跪伏的人起身。

    “要怎么做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你们现在就出发,带上自己的家小去魏家庄子做事。只要心思正,魏东主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说着,他眼中含笑看了魏南絮一眼。

    接着,他声音一顿,眼神慢慢沉寂将六人扫视了一遍,沉着嗓音道:“若是有人生出了别的心思,本督会带他去西厂走一遭,让他长长见识。”

    露期知道,制作水泥其实并不难,以后用到水泥的地方会很多,天下能人异士也不少,制作方法只能垄断一时,不能垄断一世,可他要的,就是那个时间差。

    这些时间,能做好多事儿。

    露期令人带着水泥回到了驿站,六人也领命即时出发,只是那两名匠人灰头土脸、神色黯然,想必在痛恨自己卷入风波还牵连了家人。

    他虽同意了让他们自行离开,暗中却派出不少亲卫。在保证六人安全的同时,他也担心六人会背叛,因此,监视是必不可少的。

    驿站是官家的,不仅仅是情报传递人的补给站,也是外出办差官员的客栈。

    今早露期令人按照图纸要求制作完毕的物件摆满了房间一角。趁着夜色,农人都忙完了一天的活儿,井边无人打水,他派人将压力阀安上,试了一遍,有一些压起来别扭,有一些费劲,可无一不漏水,都不能将水压到井口。

    露期沉着脸,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想问魏南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且她在客栈,不在身边。

    又尝试了一遍,还是漏水。露期只好作罢,正欲去客栈询问,想到水泥,才明白过来沙石泥土填的空隙密封不好。于是他令人去取水泥,将井口抚平,固定好性能最优的压力阀。

    露期亲自上手尝试,压了两三下,水便急速流出。内心深处有个名叫成就感的东西缓缓升腾,他虽表情如常,但周围气场却缓和不少,手下人绷着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他带着人又辗转了几个井,将性能比较好的三个压力阀安装好。

    安装了压力阀的井成了压力井,压水变得轻松了许多倍,只要一直压杠杆,水就源源不断向外流。

    露期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怎么感觉自己做了匠人的活儿??!

    撇开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抬头一看,已经月上中天。

    原本安静的驿站在入夜之后更是寂静无声,他快步入内,向腰挂佩刀手提灯笼的番子询问魏南絮可有用晚膳?是否入睡?番子道:“魏东主本想同主子一起用晚膳,还去您的房间找过您,只是您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您回来后又出去了,她便自己在房用了晚膳,天黑后就睡下了。”

    露期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收敛心神,沉声道:“你叫人去准备热水。”

    “是。”番子不敢多问,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露期手中摩挲着玉扳指,默默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入,一眼瞧见书桌上放着的砂锅,桌上黑色的炭灰没有了,明显是被人打扫过。他绕过书桌,拉开桌下的格子,里面的碗筷也不见了,应是被下人收拾走了。毕竟这里是客栈,不是他的书房,桌下格子里并没有任何文件。

    ——————

    客栈的浴房是独立出来的,他叫人准备好一切,关上了门。

    其实这些天忙碌不堪,今天又在街巷、田间奔波劳顿到天黑,他早已脊背酸痛。

    想到魏南絮制出了水泥利国利民,心中轻快。又想到朝中官员的嘴脸,那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水泥制作方法夺走,他要保护好她,也要保护好它,只是他们夺走却无能保密,简直可笑。

    如今是七月中旬,这儿的小麦已经开始收割,想必岭南的水稻也快到了收获的季节,多久没回去了……怕是也回不去了。

    身在其位,这辈子都没法抽身了,外头仇家太多,今儿辞官,明日就有数不清的人扑上来,喝血……吃肉……

    这样想着的时候,露期的心绪渐渐低沉。

    他脱下了衣衫,闭着眼睛躺在水中。

    热气氤氲升腾,房内白茫茫的,很难才有一个人静静独处的机会,他想什么都不思考,却又难以真正安心。

    身体在温热的水中慢慢缓解了劳累感,他取过濡湿的手巾,盖在脸上,似乎这样可以把自己禁锢在寂静的黑暗里。

    手巾的温度在一分分变凉。

    寂静间,房门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只是那声音被房外的虫鸣遮盖,他没有丝毫察觉。

    屏风外轻轻的脚步传来,露期骤然一惊:“不用进来伺候,我出来后会叫你。”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脸上的手巾拿了下来。

    脚步声却还在慢慢靠近,那人站在了屏风后,似乎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他有些不悦,道:“你没听到吗?出去。”

    那人非但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绕过了屏风,缓缓来到他身后。

    他的手早已握紧了浴桶外的配刀,回头一望,刀随之出窍。

    “刷”的声音刚响起,只见刀停在了半空中。

    露期简直惊呆了。

    “你……怎么来了?!”

    幽幽灯火下,魏南絮长发及腰,身披白衣,站在屏风畔。

    她的眼眸明亮,在烛火下闪烁着盈盈亮光。

    “你去做什么了?回来那么晚。”她的语气带着询问。

    露期心乱如麻,强撑着道:“将你送回后我带人去了田间,寻了几口井装了些东西。”

    “哦,那你吃饭了没?”她的语气轻柔。

    露期的身体僵硬,身子没入水里深了几分:“我不饿,所以没吃。”好似觉得不够,又补充到:“而且中午吃多了。”

    魏南絮闻言,脸上挂着好奇与询问,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道:“那我中午煲的鸡汤好喝吗?”

    露期心跳得很快,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玩味,强作正常,道:“姐姐的手艺自是没的说,好喝得很,因这我中午才吃多了。”

    魏南絮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了,就是特别想逗弄面前的人儿:“那味道如何?”

    “自然是鲜美的。”

    魏南絮弯下腰,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那我尝着为何感觉咸到不能下咽?”

    露期一怔,耳朵酥麻的感觉让他全身发颤,“姐姐,你先出去,等我穿上衣服……”

    “我今日制出了水泥。”魏南絮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灵力足够治疗你的伤了。”

    他的头脑昏沉沉的,听闻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记起前不久她与他说的话……他只将那当成……安慰。

    露期的呼吸险些顿止,想要说话却感觉喉咙堵了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而且,也发不出声音。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幽幽烛火噗噗作响,时亮时暗。魏南絮慢慢靠近,双手撑在木桶边上,将他禁锢在身下,露期将身子埋得更深,不敢靠近她,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见他如此,魏南絮十分愉悦,她发现自己喜欢看他不知所措慌乱的样子。

    露期紧绷的神经突然感知到身下传来的阵阵暖意。他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心跳快要迸裂。

    没错的,不会错的,这种温暖的感觉,像极了十年前……

    他不敢想,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

    直到身下那股暖意逐渐消散,房门作响,他才隐隐回过神来。

    刚刚站在面前的人儿已经不见了。

    身下传来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他抓着手巾的手猛然收紧,又缓缓放开……

    他的眼眸原本如化不开的冰雪,如散不开的阴霾,而此时此刻,似乎有旭日暖阳升起,将冰雪消融,有疾风过境,把千里阴云吹散。

    他的眼睛红了,想努力笑一笑,可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漫出……

    风吹过,田里的稻穗儿沉浮,形成了蔓延千米的稻浪。

    侯府内欢声笑语,用不了几日,稻谷就要收获,看今年的稻穗儿沉甸甸的,想必定是丰年。南京有了粮,就不怕乾国的敌军来犯。

    靖南侯府同大燕任何一座府邸都不一样,前门望去是百里城墙,后门望去是千里金黄。

    没有哪一座府邸建在良田与疆场之间。

    童年那漫山遍野的金色稻浪,是他最喜欢的景象。父亲还曾带着他和阿哥一同去南京西郊的定军山里,翻过山岩越过沟壑,只为登上山顶北望燕都,南望汝阳,说大燕的黑龙旗早晚会在乾都汝阳上方飞扬。

    可雪亮的刀尖打破了所有梦想,熊熊的火焰烧毁了一切希望……

    闪耀白光的刀刃从阿娘的后心刺入,带着鲜血反复搅动;冰冷的池水淹没了阿姐滚动的头颅,连同她的身子一齐吞没;刚刚从军营返回的阿哥,被长枪挑穿了胸膛;一向冷冰冰的阿爹双眼通红,浸满泪水,被砍下了头颅,挖去了心脏……

    男人愤怒的嘶吼,女人孩子悲恸的啼哭,这心惊胆战的一切最后都消失在咕噜咕噜的车轮声中。世界开始死寂,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女孩儿充入教坊司去了良籍做了官妓……男孩儿无一例外都被送去净了身……长期的黑暗和压抑,细弱的哭泣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消失不见。

    世界开始变得金碧辉煌,天空却阴暗可怕,无尽的黑暗和丑陋形成巨大的漩涡,他被困在这里无所遁形。

    皇子的依赖让他不得不踉跄前行,一记记长鞭一把把利刃令他浑身颤抖,沉重的身体再也无法坚持,寻觅一处破烂不堪的柴房,想要倒下,永远不要起身。可温暖的指尖轻轻滑过脸庞,疼痛消失,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遇见了一个温柔的女子,那位姑娘说她是神仙,竟是神仙,多么可笑……

    神仙怎么会眷顾他这样肮脏的人……

    他不甘愿、不甘心!

    深深算计,步步为营,无权就自己去讨,无势就自己去找。镇北候的支持让皇子坐上了那最高的位置,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人跪伏在他脚下谄媚地喊“司公”,可他心中是慌乱的,是鄙夷的,是厌恶的,他好像越来越肮脏,他想要抗拒,可沾满鲜血的手将他牢牢囚在了朝堂……

    皇帝是个疑心病重的人,设立西厂又怕西厂权力过大。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厂提督又如何,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一切都在偏移,可他又不得不去接受,不得不去做。

    想着想着,他无声地笑了起来,泪水在眼睛里氤氲弥漫,洗去了眸里深刻的冰冷与孤寂,将过去与悲伤化作一滴眼泪,流下,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的梦怎么现在还没有醒呢?怎么没有醒呢……是梦吧!这是梦吧?

    可,好像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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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魏南絮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脸肉疼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心疼啊!

    心疼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子……

    她的灵力啊!用去了大半,一朝回到解放前。

    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时不时轻笑着哼哼出声。

    看样子是做了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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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果然没赶上时间,迟来的一章,字数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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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空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