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赤条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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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京都

    皇城脚下,近日一则皇家秘闻传得沸沸扬扬。

    据闻,皇帝陛下身体抱恙,太子入宫侍疾,却被人当场撞见与何将军之女、通政司副使晏伯骖之妻何氏,在宫中密会私通。何氏幼年丧母,早年曾被皇帝陛下接到宫中,在皇后宫中养大,御赐藏星二字为名,与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氏未曾婚嫁时,太子亦曾向皇上求娶其为正妃,只是造化弄人,终究佳偶未成。更有传闻,太子对皇上拆散两人一事一直心怀怨恨,多年来与何氏藕断丝连,密会之事稀松平常,只是未被人捅破,晏伯骖人小权微,如何能与东宫抗衡,从不敢横加干涉,就连何氏九岁的幼女亦是何氏与太子私通所生的皇家血脉,长相与太子十分相似。

    从街市坊巷,到庙宇高堂,再到高墙宫苑,传闻愈演愈烈,难以控制,早朝时,几位御史联名弹劾东宫太子德行不端,秽乱朝廷宫闱,藐视君上,不忠不孝等九宗大罪,礼部尚书沈益、太尉司马嗣为首的一干朝中众臣随之附议,太子被罚禁足,东宫岌岌可危。

    彼时,东宫谋臣姚姜偷偷潜入晏府,与何氏密商。

    “照贵妃近日一直在陛下面前进言,要让太子与小姐滴血认亲,宫里不日就要传来消息。”

    “我与太子之间清清白白……”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上宠信荆肃澹那等巫蛊之徒,恐怕要从中作梗。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此刻,屏风后躲着一个垂髫小儿,伏着缝隙偷听偷看,正是何氏的幼女晏琬,身上穿着一件嫣红色彩蝶绣样的小褂子,头发分作左右两股,用缀着红玛瑙五彩丝绦系在两侧,盘做两个玲珑的云团形状,脸颊粉嫩圆润,玉雪可爱,尤其是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更是十分灵动,即便是山中最为跳脱的狐鹿,也不及其万一的聪慧灵气。

    “若到万不得已之时……非如此不可……”姚姜双手奉上一个白釉小瓷瓶,何氏伸手接过,敛入袖中,突然就有丫鬟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传口谕,请夫人与琬小姐进宫。

    何藏星没想到皇上的动作竟会这么快,扬声问道,“小琬现在何处?”

    “我在这。”小晏琬拍拍身上褶皱,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我与贵客谈事,你怎可躲在房中偷听?”向来和颜悦色的母亲竟像是生了不小的气。

    “所谈之事既然与我有关,为何我不能听,何况,这位姚先生我也见过的,为人极和善,想必不会介意。”小晏琬的脸上挂着笑,定定地看着姚姜,话间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寻常孩童娇惯之语。

    姚姜不及深究,宫里来的人连轿舆都一并抬来了,即刻接了人便走,摇摇晃晃间,片刻便走了大半程,何氏的手在袖中捏了又捏,眉头锁了又锁,就在晏琬以为母亲不会当真那样做的时候,她还是把姚姜给的东西拿了出来。

    “吃了吧。”

    小晏琬看着安静躺在母亲掌心的小小药丸,开口道,“母亲可想好了?”

    何藏星默不作声,只是把手掌更用力绷紧了些,边上的孩子乖顺地伸出手,把药从她掌心取走,放入口中,即刻咽下,如同一件极寻常的吃食。何藏星慢慢地把手收回来,掌心微微发痒……

    “小琬,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

    “南境奇毒两仪草,用它所制作的丸药,可使人血液变异,不能溶于它物……”草生两仪,可救人亦可杀人,救的是这世间至尊太子位,杀的不过是微小蝼蚁。

    “其实,我们不一定要用这个办法……”

    “母亲现在才说这个话,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早已对何家起了忌心,你外祖父一退再退,他们却依旧不依不饶,现在只有保住太子才可以保住何家……小琬,别恨我好吗……”

    “母亲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母亲说恨,小琬只恨这世道不公,忠良之辈无立足之地,无辜稚子无安居之所,上位者视他人命如草芥,专为一己私念,搅弄风云,母亲,死一个我微不足惜,可叹,我不过是白白地生,白白地死……”

    小晏琬说话时眼中仿佛有灼热的火,燃烧着,顷刻间就要熄灭,宫门已到,不能再乘轿撵,必须步行前往,一路无话。只是所服的两仪草的心思却似乎是白费了,无论滴血验亲的结果如何,棋已经下完,皇上的心意已经定了,宫中一早备好毒酒,由太子亲手喂下。

    “太子殿下,他们都说我同你长得像呢……”小晏琬看着眼前这个华服锦冠的东宫太子,笑得一派天真。

    “人有相似,何足为奇?”太子轻抚她额间的细发,气态柔和,宛如慈父。

    晏琬曾问过母亲,究竟她是不是母亲与太子私通所生的女儿,犹记得母亲那时对她讲,“你是母亲的孩子,也是你父亲的孩子……”

    其实,父亲究竟是谁,本无甚区别。

    草生两仪,可杀人亦可救人,小晏琬在宫里饮下毒酒,却因体内尚有两仪草的毒未清,两毒相抵,竟然勉强保住了命,只是从此生了怪病,病发时,全身经脉倒灌,削皮钝肉,疼痛难言。但只要她们留在京都一日,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真正平息。恰逢霖州通判告老还乡,由晏伯骖继任,即日启程。霖州远离京都,千里之遥,但愿堂上堂下人,都能远望弗及,莫追穷寇。

    是日正值中秋之夜,何府摆了家宴,一为过节,二为践行,晏府众人几乎都来了。

    穆至为了过节特地穿了一件亮黄的新衣,肩领处镶了金线,衬得整个人益发富丽,何府的灯光照着他,一阵风过明明灭灭。他就站在下首随着何川一道在门口迎客,宾客盈门,却唯独没有等到他想见的那个人,急急拉住要进门的白水,

    “你家小姐呢?”

    白水默然不语,递去一方杏红笺纸,打开,是一笔瘦逸行书,写着一首打油诗:

    佳节有良宴,欢乐聚一堂。

    碳烤羊脂腻,皮里阳秋黄。

    觥杯颇有致,酣耳趁意返,

    篷车携圆月,清霜涤肥肠。

    小晏琬的师父谢长愔也等不及从屋子里出来,捋着胡子问他,“穆锡清,你师妹来了没有?”

    穆至黑着脸,没好气道,“她先走了!”连道别都不曾有,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京都落幕,城门上钥,魏医师驾着一辆青布马车在城郊颠颠簸簸,车上载着不成器的徒儿同一个棘手的小病人……

    月华如水照歧路,今年的月亮也和往年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