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书院寻尸(13)

粉色龙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全本小说网 www.qb520.cc,最快更新魔方七日梦最新章节!

    走廊里灯光灰暗,充斥着水泥地坚硬冰冷的潮气。

    于浩怀倚着墙,听着徐明朗伤心欲绝的恸哭,不由得被悲伤感染,他睁开眼,看到周雪荣上身赤裸,后背朝上,脖子周围都是针脚缝合的痕迹。他奇怪哪来的的针线,却看到地上摊开的黑色布包,还有些纱布和胶带。而徐明朗正用手抚摸怀中人的脸颊,有种倒错的肉麻。

    于浩怀突然有种不真实感,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追捕的杀人狂魔,此刻却在自己的注视下,木讷到像一具尸体。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死去,就当是为那些无辜死去的流浪汉赔罪吧,于浩怀想。

    周雪荣脸上的血污都被抹净,菱形的嘴唇惨白如纸,垂落的碎发遮着眼睛,上面沾染血浆。

    徐明朗努力抑住颤抖,明明血都已经止住了,却还是不见青年醒过来,他不是医生,不知道怎么判断伤势,也许周雪荣只是太过疲劳,又或是真的像于浩怀所说,是失血性休克,只能等死......

    他不知道。他颤抖着指尖拨开青年的碎发,却看到一双睁着的、毫无光彩的眼珠。

    “......周雪荣?”徐明朗先是探了探鼻息,发现呼吸正常,然后突然兴奋起来。

    太好了......周雪荣还有救!

    “你千万别睡!马上就快天亮了,我会带你出去,我们一块离开这儿!”徐明朗拍打着周雪荣的脸颊,揉捏他的手心,和他说话,却换不来一点儿反应。

    那双眼空洞的盯着前方,一眨也不眨,好像成了一具会呼吸的蜡像。

    “......你怎么了?”徐明朗抬起周雪荣的手臂,想要把手贴在自己脸上,却发觉那手臂僵硬,姿势不自然的维持着举起。

    他吓了一跳,以为周雪荣是中了蛊,连喊于浩怀的名字:“你快来看看,周雪荣怎么了?!”

    于浩怀艰难的站起来,走到两人身边,低头一看周雪荣的脸,拧起眉头。

    二人合力把人翻了个个儿,于浩怀看了下伤口的情况,因为有缝合的原因,后背的血基本止住了,亏得有棉衣做缓冲,伤口没有想象中那样深,但后颈已然血肉模糊,周雪荣运气够好,脖子上的两处穿透伤都避开了动脉,但至于是否有喉管损伤就不得而知了。

    他摆弄下周雪荣的手臂,也发觉那手臂僵硬得吓人,却不像是脊髓损伤所造成的......

    “他怎么样了?!”徐明朗急忙问。

    “不是失血性休克。”于浩怀纠结着,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恰当,“倒有点像紧张过度。我小姨前年产后抑郁,就是得了这个病,成天一动不动,咱们俗称叫木僵。”

    “‘木僵’......?”

    “要不是亲戚得过这个病,我还真不知道。”于浩怀示意徐明朗扒开周雪荣的眼皮,看了眼,“这种病一般都是心因性造成的,周雪荣这种可能是急性应激反应。”

    徐明朗听不懂这些学术名词,他只想知道周雪荣能不能活下去。

    于浩怀若有所思:“他之前有没有精神病史?”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他!”徐明朗不由得暴躁起来。

    “无论你信不信,我提醒过你,周雪荣就是‘魔方杀手’。他刚才和那头狼厮杀的场面你是没见到......”于浩怀仰头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回忆,“真的比那头狼人还可怕。你知道他这种‘木僵’反应,其实是常见在精神分裂和抑郁症患者身上的。”

    徐明朗低头呼唤周雪荣的名字,没再搭理于浩怀。

    “那种杀气不是常人身上能有的,也就是在刚才,我更加确定,周雪荣就是‘魔方杀手’,不可能有别人了。更何况,这种木僵反应,多是出现在精神障碍者身上,如果说周雪荣患有人格分裂,要解释他连环杀人就再简单不过了。”

    徐明朗听到这儿,嗤笑一声:“就算深陷这种虚伪的世界,你还是执着‘魔方杀手’,我真不知道该夸你敬业,还是说你执拗。”

    于浩怀愣了愣,闭上了眼。

    如果下一秒世界毁灭,他追求的正义的身姿又有谁能目睹呢?

    而对于此刻的徐明朗而言,他的世界正慢慢远离他,他却束手无策。等待成了比疲惫还煎熬的存在,他一向不信神佛,却在心里向神明乞求,只要能让周雪荣醒来,要他做什么都行。

    然后奇迹般的,他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好像弹动一下。

    徐明朗大喜过望:“周雪荣!你醒了?”

    于浩怀听到声音醒来,还以为徐明朗在说胡话,然而下一秒,周雪荣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徐明朗跟着站起,伸手要扶他,却看见那对眼看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但那双眼里的火却熄灭了,没有爱意,只是漠然,就好像他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

    徐明朗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被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墙上。

    “周......”话未喊出口,徐明朗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徐明朗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紧接着脖子被施以十足的力道收紧,他无法呼吸,脸色瞬间涨红,两只手胡乱在周雪荣胸前拍打。

    于浩怀强忍疼痛,从狼人身上拔出凳子腿,从身后慢慢逼近周雪荣。

    “...呜......别......打...”徐明朗从后来里挤出几个音节,“求...你......”

    于浩怀僵持一瞬,还是扔下了凳腿,扑上去用唯一健全的手臂从后面锁住周雪荣的咽喉,才让徐明朗得以喘息。

    “喂!你清醒点!”于浩怀快要控制不住怀里的青年,喊道,“徐明朗!快帮忙按住他!”

    徐明朗按着险些脱臼的咽喉,心有戚戚的看向对面的人,青年像走火入魔般挣扎扭动,想要再扑上来。

    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呼唤:“......小雪...是我啊......”

    青年发出低沉的怒音,肘部几次都打到于浩怀的脸,换来身后人苦不堪言的痛叫。

    徐明朗上前用力拥住了周雪荣,侧脸感觉到胸前皮肤冰冷湿滑的触感,他搞不懂周雪荣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变得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的热泪止不住的淌,很快濡湿了周雪荣胸前的衣料。

    回忆犹如冰冷刺骨,黑色的海。

    腿上的蛆虫剥落,露出里面的血肉,然后结痂、痊愈。

    那条腿成了苗放的心病,纠结着他阴暗的回忆。

    回家后,他变得寡言,变得无法与人正常交流,面对得知真相后向他忏悔的父母,他也冷眼旁观,偶尔几句话也是讥讽。

    这次他真的沉溺在网络的快感里,玩游戏玩到吐,彻夜泡在小说和电影里逃避现实。他的高考成绩一落千丈,和原先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失去了正常生活下去的能力。

    那所三本民办他最终只上了半学期就休学了,他窝在房间里,耽溺在虚拟世界,耽溺在他挥之不去的阴霾里。

    长久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才是最不幸的存在,却不知道伍常德甚至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了。

    如果他当时让伍常德先走就好了。又或是他肯停下来,回去帮帮他......无论做什么都好,也许都会改变伍常德的命运......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苗放突然顿悟,是不是赵东祥和曹静死前也曾经历过相同的审判?他们的死是不是罪有应得?

    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神?

    可是如果真的有神,伍常德又怎么会变成这副厉鬼模样?他应该得到安息才对......

    苗放拼命挣脱黑水的束缚,终于得以撕开一条缝隙,大口汲取空气的同时,他呐喊道:“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解脱!”

    伍常德嘴角,做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狞笑的表情,把手伸进了腐烂的腹腔里搅动一番,然后掏出一堆浸软的烂纸糊。

    黑水从苗放脸上褪了下去,他看到那些纸糊正神奇的舒展开,慢慢恢复平整,变得干燥,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你要我安息?哈哈哈哈哈......”伍常德尖笑,面目狰狞,“我不可能安息的,苗放。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从内到外都烂了,我被他们殴打、羞辱,绑在暖气片上没吃没喝整整三天,然后才死的......”

    “而这三天你在哪儿?”

    苗放埋头下跪,背上像驮着无形的墓碑。

    伍常德咯咯的笑出来。

    “你知道我真正绝望的是什么吗?是我被绑着的第二天才意识到,王梦然其实根本没能逃出去,她也曾受到和我一样的虐待,在痛苦中绝望,却没人能来救她。”

    “你没来救我,我也没能救她。”

    “其实你我都一样。”

    苗放抬起头,看到伍常德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其实这么多年,你都生不如死。你清楚自己没有未来了,你那么骄傲,怎么能接受自己残疾呢?这个世界这么残酷,又那么肮脏,你却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在被世界抛弃前,先抛下这个世界呢?”

    苗放低头看向左腿,脑中的回忆大多是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喊,过年时被亲戚冷嘲热讽时的麻木,还有整日像墓穴般安静的‘家’。这些都算不上值得回忆的事。如果非要拎出一段彩色片段,就是他每晚在窗口眺望叶嘉雯上学校的时候了。

    他突然想起徐明朗在医院前数落过他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有机会做点什么的?”

    他好像一直知行不一,软弱的肉体从来都拒绝执行脑中所想,所以他因为害怕而抛下过叶嘉雯,也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明哲保身。

    他曾以为这仅仅是一种选择,却发现有些选择是可以杀人的。

    于是他站起身,跛着腿走向伍常德。

    哦,对了,叶嘉雯好像不知道他喜欢她的事情啊......

    苗放突然有点后悔,后悔他好不容易能再遇叶嘉雯,却偏偏恶语相加,他好像从来不懂坦诚,又爱指责别人,怪不得叶嘉雯不喜欢他。

    黑水从他的脚底蔓延,攀上了后背,把他往前推。

    苗放闭上眼,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个眺望女孩的夜晚,他拿着书坐在窗台,佯装百~万\小!说的样子,脑子里却都是对女孩的猜测,猜测她的名字、性格,幻想他们终有一天也会像爱情电影那般重逢。

    可现实却那样丑恶,他展现给女孩的都是他最刻薄、不堪的一面。

    他想说自己也有很多优点的,至于很多不好的地方,他可以慢慢学......

    啊。他忘了。

    他已经没时间了啊。

    黑水将他慢慢推到了腐烂的怀抱里,伍常德收紧双臂,一点点把苗放挤压在胸腔前的空洞中,和腐臭的脏器融合在了一起。

    几秒钟过后,黑色污垢从墙面和瓷砖上褪去,空间恢复了洁白,窗外的屏障不知何时消失了,千万缕金光穿透薄雾,照射在无际的雪原上,也洒进窗内。

    在分割黑白鲜明的光影下,一双悬空的脚逐渐停下了抽搐,一如窗外宁静飘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