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书院寻尸(7)

粉色龙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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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哪儿找到的?”

    徐明朗指着桌上的钢筋条:“大大方方摆在这儿呢。”

    三人摊开日记,速读起来。

    开头几页都是在抱怨假期留校,虽然没了文化课,但是要准备年终文艺汇演,伍常德作为班长每天负责排时间、组织人员,比自己上台还累。然后是大年三十那天吃了顿饺子,写了写雪景,苗放没了耐心,直接翻到自己入学的那天,也就是2月25日。

    “第178天。来了新人了,单人间生活宣告结束。”

    “第179天。和老班确认过了,新人被安排和我一个寝,不过今天他没有出现,估计是在接受‘新人洗礼’......没想到我现在变得这么淡定,该说是时间的魔力吗?”

    “第180天。我的邻床上正躺着一只赤裸的行尸走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原来的自己,本来想开导开导他,但还是算了吧,保持距离最好,免得惹麻烦。”

    “第181天。和一个压抑的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真的很压抑,虽然这里的生活已经够糟了,但他半夜用枕头压着脸吼叫的样子,就像再让我经历一遍刚入学的地狱体验。妈了个X。”

    “第182天。新室友叫苗放,我问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被他给骂了,臭傻X一个,不过这样也好,早点划清界限,免得像之前那个人似的。”

    “第183天。大清早摆个死人脸,开始让我怀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糟,还是说我真的已经习惯了,毕竟做班长还挺爽的,在教官面前当狗,然后到同学面前当大爷,古时候的太监总管是不是也这个德行?”

    “第184天。可能是叫苗放害得,最近老想起以前的事,如果硬要说我在这个地狱里学到了什么的话,就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适应力强到你难以想象。为了契合环境,人可以把自己歪曲成任何样子,只要可以将自己收纳进去,不被墙面挤压的难以呼吸。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王梦然,也不知道她和曲艺出去后怎么样了,毕竟墙外的世界也充满了困难,哪儿都是在劫难逃啊。”

    从日记的行文上来看,伍常德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他不再计划逃离,甚至当上了班长。

    “......稍等下。”徐明朗看到这儿,按住了苗放翻页的手,“这句‘免得跟之前那个人似的’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指他之前的室友。”苗放指了指徐明朗的裤兜,里面揣着其余日记残页,“之前不是提过了吗,伍常德和他前室友关系不好。”

    “关于他前室友的事,你知道多少?”徐明朗问。

    “我从来没问过这事......”苗放一顿,“等下,我好像听人提过,但可信度不一定......”

    “讲就行了。”徐明朗打断。

    苗放讪讪的“哦”了一声:“我先前见过有人来闹,只知道是家长来讨公道,但具体是谁的家长,当时我并不知道。过后有同学说,应该是伍常德的前室友精神出了点问题,他家人探望的时候发现了,强制把孩子领走了,而且扬言要告书院。”

    “后来呢?”

    苗放冷哼一声:“要是真告倒了,我们还能张罗着逃跑?”

    徐明朗没接话茬,他当务之急只想快点弄清楚日记中隐含的信息,他能感觉到正是这些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的几个人,曾经发生过些什么,而这件事正导致了伍常德的死。

    苗放并不是个很会掩盖情绪的人,徐明朗只扫了他一眼,就确定对方确实没撒谎。他真的不了解伍常德的前室友。

    徐明朗把注意力又放在了王梦然和曲艺这两个小姑娘身上。其实他有过一个猜想,就是这两人没能逃走,而是死了,可根据日记内容来看,伍常德还在怀念二人,证明二人应该是成功逃脱了......

    可这说不通啊,伍常德一个男生,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怎么跑得还没有俩女孩快?以及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最后甚至得到了班长的职位?

    答案还要接着在日记里找。

    苗放翻开下一页,感到血液上涌,尽管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却还是耻于在他人面前袒露过去,尤其是在叶嘉雯的面前。

    叶嘉雯感受到了苗放的注视,却善解人意的假装没事,甚至为了表现出心无旁骛的样子,有意皱着眉,看日记的神态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应用题。

    “第185天。在我机智的开导下,苗放貌似振作了些,这对于我的生活质量是一种提升,但这家伙恢复神智之后嘴就变坏了,也可能这才是他本性......他说我鞋丑,我说他这辈子没对象,谁怕谁。”

    苗放看到这里,哽咽着笑出声,他都快忘了自己说过这种话了,不过确实是他的风格。看到这里,过往苦中作乐的一幕幕在翻捻的书页中重现......

    从他吃下伍常德给的苹果后,他们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苗放开始接受自己的处境,每天按时吃饭,不惹乱子,而且渐渐习惯了军事管理般的起居和出操。

    苗放的散漫有所削减,但同时也在“削减”从前的自己,他学着像伍常德那样放聪明点儿,这里不是能讲公理的地方,他每天都会看到因为各种理由而羞辱、殴打的学生,一个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钢条,无论男女,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下那人的裤子,用钢条抽打赤裸的臀部,现场就和杀驴没什么区别。

    苗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从那些人手里抢过钢条,然后照着他们的太阳穴抽打,直到脑浆爆裂。

    可现实是,他只能听着同学的哭喊,感受灵魂渐渐麻痹,脑中闪过黑屋里的尿盆,和自己讨饶时的哭叫。

    他害怕了,他被驯服了。

    反观伍常德,眼中十分平静,看不出忍耐或挣扎,他忍不住去想伍常德当时是怎么捱过这一切的。

    后来他才知道伍常德是班长,除了代替教官监管学生之外,还有一项特殊职责:带新人。

    那时距离他入学将近一个月了,有段时间伍常德总是上课早退,他知道伍常德不可能这么做,不然会被打死。而伍常德回寝的时间也变得不规律,有时会晚点回,又有时苗放刚下课回寝,就看到伍常德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们之间一直没聊过这件事,直到有天上课时,走廊里传出尖叫声,紧接着是一名教官急忙跑到他们教室,把当时监学的教官叫走了,说是“闹事了”。

    教官一听,当时脸色就变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全都自习,我看谁敢出去!”

    于是教室内一点骚乱都没有,所有人都像机器一样,用毛笔在泛黄的草纸上誊写经文。

    午饭过后,苗放返回寝室午休的时候,路过水房正看到伍常德正在水槽前洗衣服,于是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伍常德高高肿起的左脸,半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拉着对方要往医务室走,却看到水槽里躺着红里透黄的污水。

    伍常德的校服上全是血迹,而他面无表情,搓洗的动作像上了发条。

    回到寝室,苗放问:“刚才的事和你有关吗?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伍常德背对他,把洗好的校服挂在晾衣绳上。苗放知道伍常德没那么傻,不可能是他有意滋事,又问:“这些血怎么回事?”

    伍常德慢悠悠坐回床上,闭眼假寐:“没什么,就最近刚来了几个新生,其中有一个挺烈的,一个没看住,拿铅笔头戳脖子了,害我挨了顿打。”

    苗放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问:“所以你关心的就是你挨打了?”

    伍常德把身子背了过去。

    苗放只感到愤恨交加,他原以为伍常德只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伍常德早就成了伥鬼。他一下子联想到伍常德劝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原本的感动瞬间化为被蒙骗的气恼,他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的话,也都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不动自杀的念头,帮你省点麻烦?”

    “随你怎么想吧。”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苗放,霎时间他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妥协、软弱,都归结于伍常德的为虎作伥。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在伍常德后背上,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他又改去撕扯伍常德的衣服,整个人跨到伍常德腰上,揪着对方的头发,硬逼着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伍常德的哭脸,涕泪横流的那种,却硬是一点声都没有。这和苗放预想的不一样,他放下了伍常德的衣领,听见对方说:“你满意了?”

    苗放不满意。

    因为这个书院里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妥协的人。也是在那时,苗放明白,原来长久以来,伍常德也和他一样煎熬,只是演技比他醇熟。

    他听着对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击打床铺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人对现实无力的反抗。

    在这件事后,苗放开始有意无意观察伍常德,然后发现了许多他原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伍常德干活很利索;总是没收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的烟,也并不是因为想耍威风,或是中饱私囊,而是因为被教官抓到他们就完了;再或是他会偶尔隐瞒上报一些出操不达标的同学,帮他们免去了一顿体罚,而那些同学却只以为是伍常德看走眼了。

    苗放明白了伍常德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其他同学,却不曾想过他的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偷拿学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