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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一湾风月
木狂阳就这么负着付醇风僵冷的尸体, 一路前往画城。但是水空锈的动作总是比她更快——他穿梭阴阳, 却没有追击她, 只是在天魔圣域的入口处等候。
木狂阳慢慢站定,水空锈面色阴沉:“偷盗师门重器, 投靠魔族, 一千多年前, 你投入九渊仙宗时, 这便是你的志向吗?”
当然不是。那时候不受重视的小女孩, 一心想要出人投地,成为强者。想要无上修为,想要玄门俯首,想要天下人的倾慕与尊崇。
后来这些她都得到了, 而且比想象中更多。
直到现在,毁于顷刻。
水空锈伸出手:“交出魂皿, 随我返回九渊听任发落。”
木狂阳一笑:“否则呢?”
水空锈目光渐渐冰冷:“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什么否则。”
木狂阳的本命法宝在上前围攻画城之时被顼婳斩断了, 还来不及重铸。而巧的是, 水空锈的本命法宝也被顼婳真身斩断了。木狂阳哈哈大笑:“这样的对战, 竟然出乎意料的公平。”
水空锈说:“你我之间, 谈不上对战。”
木狂阳一把抽出付醇风的宝刀, 说:“哪怕天道亲临,我木狂阳也配与它对战!”话落, 刀风尖啸, 破空而来。水空锈乃是杂修, 他身为宗主,本命法宝损毁,其他法宝却是不少的。
这时候手里光芒一闪——道修的拂尘已在手中。他右手虚划,一道金色的符咒凌空而现。木狂阳轻喝一闪,刀风瞬间绞碎了符咒,然而临近他身体时,却被他腰间玉扣所挡。阵修的护身法阵!
绝尖杂修真是烦人透顶。
刀修胜在速战速决,偏偏杂修却是恶心到家。
而且现在,木狂阳面对的不是只有一千一百多年修为的天衢子,而是活了近四千年的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虽然他的修为被弱水消耗了许多,但是杂修所学过于庞杂,单是凭借经验与技巧,他就有一战之力。
木狂阳与他过了数百招,慢慢觉得越来越吃力。水空锈当然并不会容忍她拖延时间,但是杂修的缺点,也在于难以速胜。
二人缠斗许久,突然,身后有个声音说:“看来宗主果然是宗主,木掌院虽勇,却还是无法与之抗衡。”天魔圣域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金冠黑袍,背上宝剑斜背,正是魔尊赢墀。
而他身后,顼婳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袍,手持折扇,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不过是多活了几年罢了。”她对水空锈的修为倒是不屑一顾,“若是年岁相当,木掌院未必弱于他。”
赢墀笑道:“傀首所言甚是。不过如今,咱们要如何对付这老匹夫呢?”
顼婳微笑:“九渊仙宗医宗掌院君迁子,炼过一些很有趣的丹药。其中有一种,叫真言。据说服下此丹的人,都会口吐真言。”
赢墀紫眸闪亮:“竟然有如此玄妙的丹药?”
顼婳轻摇折扇:“不知水宗主是否感兴趣品尝一二呢?”
赢墀说:“现在水宗主不好说,人有选择的时候总是容易犹豫。恐怕我们得抓住他问上一问才行。”
二人不知不觉,移动脚步,已经成三面之势,围住了水空锈。水空锈紧盯着木狂阳:“你竟然联同魔族伏击我?”
木狂阳看了一眼顼婳,突然醒悟过来。顼婳早前提醒她,自己可以为付醇风重铸肉身,但是也说过,一旦神魂离体,便无法久存。她早已猜到,木猜阳会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可以说,她亲手推动了这一切。
九渊仙宗只有一件法宝可以储魂,那便是魂皿。而木狂阳身为刀宗掌院,竟然叛出师门,水空锈一向自负,岂能容忍?
他会在哪里堵载木狂阳?!
木狂阳转身,看向顼婳:“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对他动手吗?”现在九渊仙宗的情况,她比谁都明白。天衢子只剩一个化身,刀宗大长老身故,掌院叛逃。最有希望承继宗主之位的两个人已经不在。
如果水空锈再落入魔族之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顼婳说:“他要追杀你,怎么,你不愿意擒下他?”
木狂阳说:“我想要擒下他,但是不能。如今九渊仙宗,不能没有他坐镇。”
顼婳合上折扇,说:“反目便反目,何必这么复杂呢?”
木狂阳说:“顼美人,我以金兰之谊问你,如果我现在把我师尊的魂皿交给你,你是否能尽力为他重铸肉身?我知道你可以将不朽神木培植的肉身收为己用,只要他活,这无所谓。”
这话倒是合意。顼婳要费力为付醇风重铸肉身,总不会毫无条件。私交不影响立场嘛。她说:“可。”
木狂阳解下腰间的衣带,最后看了一眼付醇风已然灰败的尸身。她紧紧抿住双唇,飞快地将魂皿塞到他怀里。然后提起他,尽力一掷。
付醇风的尸身在九殛天网之中散发出一道亮光,然而因为没有生命,并未引起法阵攻击。水空锈飞身欲夺,被木狂阳反手一刀击退。
待付醇风尸身落地,木狂阳终于说:“我虽然叛出九渊,但却受师门栽培之恩。无论如何,今日不由任由你二人围杀宗主。顼美人,请赐教。”
赢墀说:“本尊好像被忽略了。”
顼婳说:“哪里哪里,既然木掌院向本座叫阵,水宗主就交给魔尊了。”
话音刚落,她素手向后一伸,抽了圣剑在手。这本就是用以镇守弱水的法宝,付醇风的本命宝刀如何能够与之对抗?
木狂阳猛冲过来,运足全身刀意,凌空向下而斩。顼婳持剑格挡。只听天地间一声巨响,风云如水柱交缠。大地震动,飞沙走石。
顼婳肉身被刀气所侵,喷出一口血来。然而可惜,如果她使用阵修之技,木狂阳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圣剑在手,不过三招,她手中宝剑终于铿然一声,居中而断。
而魔尊赢墀对战水空锈,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当年与天衢子的交战,又重演了。他额间青筋乱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傀首既然已经收拾了木掌院,何不出手相助本尊呢?”
顼婳想要抓住木狂阳,顺嘴说:“魔尊与水宗主对战,千年不见一回,本座如何能够煮鹤焚琴,中途骚扰呢?”
赢墀知道这个人一向就不是个坚实的盟友,当下叹道:“本尊与水宗主交战虽然难得一见,但是若是战个一年半载,恐怕就又臭又长了。本尊倒是忍得,就不知傀首是否等得?”
顼婳哈哈大笑,然而正在这时候,一直在她控制之中的木狂阳以身化剑,猛冲过去。如一道凛冽刀意,瞬间穿透了赢墀的胸膛!
这一下猝不及防,赢墀是先觉得胸口一凉,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慢慢低头,刀锋之快,这时候伤口都没有流血。
顼婳也吃了一惊,木狂阳这一下子,对她是不太管用,毕竟她这肉身,毁了也就毁了。真身来个碰硬碰,也未必就是她吃亏。可赢墀面色立刻就白了。
他捂住胸口,一言不发,立刻飞身返回天魔圣殿。顼婳也没拦他——如今魔尊很听话,真要死了,还是可惜的。
而就在变故突生的刹那,水空锈飞身而退,一路逃回了融天山。顼婳慢慢走到木狂阳身边,她是以神魂化刀,刀者意志纵然坚不可摧,但意尽魂绝,亦是无力挽回。
顼婳从付醇风尸身上拾得魂皿,但一个魂皿里,仅仅能种一粒魂种。而这里不是画城,她也无法留存神识。
她盯着木狂阳的尸身,身后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物。顼婳转身,看见向销戈就站在她身后。她低下头,见他递过来的东西乃玄铁所铸,形似砚台,内有十格。正是向家堡的另一块魂皿!
顼婳顺手接过,很快取了木狂阳的一滴眉间血,滴血入皿。然而临死取血,精魂不足。鲜血入皿却只能进五格。向销戈看了一眼,轻声叹:“天命,天命。”
顼婳没有理他,只是将两块魂皿揣住墟鼎,双手扯起付醇风和木狂阳的尸身,一路踏风,返回画城。
奇怪,别人的生死,她明明很少放在心上。可这时候,她拿着两块魂皿,对着两具尸身,在不朽神木之下逗留。她是这里的神灵,自然拥有泽物再生之能。
可是这残缺的魂魄,如何重生?
她将两具尸体埋在树下,轻声问:“你们二人,谁死谁生?”
两块魂皿的眉心血同时倾下,只见付醇风神识似有所觉,慢慢依附于付狂阳的散碎的魂识之中。仿佛怕是挤伤弄疼了她,他温柔的包容,直到被她缓慢吞噬,最终融为一体。
是否还记得,小小的女童拜入门下,一脸茫然不安,左右环顾?是否还记得,第一次握刀,手还不稳,被另一只手覆在掌中?
这一生真是遗憾,步步踌蹰,开始时未能把握时机,结束时亦万般仓促。
一湾风月,尽皆辜负。